《囍贴街》 第五十七话
“报告！”
周小伟刚坐下，一声格外嘹亮的“报告”就响彻在办公室门口。
不只是他被惊着了，还有几个正偷偷摸鱼的年轻老师不禁也寻着声抬头看。
“周老师，这是我们班用剩下的班费，你看看是还给大家还是……”
夏芙几大步走了过去，掏出一沓从大到小依次排列整齐的钞票，整的零碎的都有。
“行，辛苦了啊。”周小伟接过这厚厚的钞票，总体扫了一眼。
“这么多啊？还剩多少啊？”
“嗷，我们班一个人交一百，所以一共4000元，艺术节我们没花钱，文化祭我们班就办了两个摊位，一共支出300，然后今天奖励韩绪和李雪儿一人两百，再加上平时复印卷子等琐碎的东西……扣来扣去，就还剩3047块钱。”
夏芙眼珠子一转，掰着手指头一根根数着细节，这一串连珠炮听得周小伟眼睛瞪的老大。
“嘿，这些算的这么快，我怎么就不见你数学成绩高点呢？”周小伟疑惑道。
夏芙有点不好意思，吐吐舌头耍宝，“莫非您会用二次函数算账么？”
周小伟被她这句话噎的无话可说，只是稍稍斜了她一眼，又把钞票递回去。
“这样，一会儿你把这些钱都还给大家吧，今天下午第一节课就要分班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夏芙一听，嘴巴张大得快要塞下个鸡蛋，“啊？今天下午就分啊？”
“是啊。”周小伟淡淡的看她一眼，“怎么，还有事吗？”
“哦哦！还有，就是钱昊阳他不是想转文吗？但是交给我的单子上填的是理。”
夏芙猛地一击掌。
“但是那些单子我早就交上去了，就问问您咋办？”
周小伟一听，眉宇间立刻拧成了个“川”字，嘴巴轻声咂了一下，有点头大的开口道，“怎么不早说，这个都安排好了……你让他来办公室找我。”
“好的！”
夏芙领命就屁颠屁颠跑出去了。
等学生走远，周小伟才压着嗓子，懊恼的低嚎了一声。
“小周老师，怎么了啊？”
隔壁桌的英语老师向后一靠，隔着块挡板，探出个脑袋看向他。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
他朝那边挥挥手，胳膊搭在转椅靠背上。
“是不是在头疼学生的事情啊？”
那个英语老师礼貌性的笑了笑，很热心的开导起他。
“没事，万事开头难嘛，你这又是第一回带班，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的时候，我们老家有句话说得好啊，小麻鸡想要蜕变成老麻鸡，那可要挨好多教训的啦！”
周小伟露出一个苦笑，“诶，好嘞，好嘞。”
他连连答应着。
……
夏芙刚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就看到韩绪正好走出教室门口，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个正着。
“韩绪！”夏芙立刻挥着胳膊冲他吼一嗓子。
“嗯。”
韩绪见夏芙喊住自己，便礼貌性的笑笑，也向她摆摆手。
“韩绪，今天下午第一节课就要分班了，以后我们班就只剩下你和我相依为命了……哦！可能还要加个钱昊阳。”
夏芙故作夸张的甩着胳膊走过去，像是在用浮夸的表演来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什么？今天下午啊？这么快？”
韩绪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近，静静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指稍微一捻。
“对啊，选文的留在本班，其他人就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喽。”
夏芙摊摊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可是……难道不是按照成绩分班吗？”
还没来得及失落，韩绪就又马上激动的问出口，“怎么，选文的就留在本班呢？他……”
话说到一半，他轻吸进半口气，突然没了声，那句话硬生生咬断在喉咙里面。
他骤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自己沾沾自喜，还为之感到安慰的全班第十三名，其实并不足以支撑自己去到文科重点班。
这个认识就像是当头一棒，打得正沉醉于现状的他猝不及防，又面红耳赤。
“……我也会努力追上你的步伐，考去文科重点班！”
他垂下眼帘，回想起自己在图书馆和教学楼之间的那条通道那里，临近情绪崩溃点时，信誓旦旦看着谌戈说出的那一大堆交心的句子和那番承诺。
双腿又缓缓染上一种失重的感觉，软绵绵的，似乎浮游在水里，怎么都踩不到底。
“韩绪？”夏芙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点担心的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韩绪应声抬起眼帘，轻轻“诶？”了一声。
“你怎么了？”
“哦，没事。”韩绪淡淡的笑笑，慢慢动了动僵硬的肩膀。
“我只是在想……”
他突然收声，像是幡然醒悟似的，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后槽牙。
心里的惭愧和沮丧霎时间转化为一种热火般的动力，逐渐在胸口膨胀，发烫。
“那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啊！”
说着，他加大力度活动活动胳膊和脖子，鼻息间渐渐呼出温热的气体。
“虽然还摸不到天花板，但至少不是那么糟，这次没做好就只能下回继续努力了。”
他用舌头顶顶上颚，眼眸陡然迸发出一股力量。
“先走了啊，我还要上厕所。”
自顾自的说了好一番话后，他潇洒的朝后面挥挥手，向离教务处最远的厕所走去，留下夏芙满头问号的站在原地。
韩绪看着远方蓝灰色的天空，咬着牙齿咧开嘴，唇边缓缓上扬起一抹明显的幅度，藏在口袋里的双手缓缓握紧。
不知道是受谌戈一贯洒脱的影响，还是因为那人时常的勉励，且不许他自己妄自菲薄的关系。
韩绪头一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因为潜意识里的固执和“学生的本分”而去变得更好，而是在成为谌戈的骄傲的同时，重新拾回早已忘在脑后的信心和勇气。
摆脱了偷偷仰慕着一个人卑微怯懦，为了变成更好的韩绪，抬头挺胸的站在那个人身边，他一直在全力的武装自己。
尽管离最终目标还差的远，但至少，勇气这种玩意，他早该寻回来了。
等韩绪上完厕所回到班里时，钱昊阳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谌戈旁边抄作业，整个人陷入一种如火如荼的疯魔状态。
“你怎么不坐我位置上写呢？”
韩绪走过来好奇的问，却一眼瞄到谌戈将一只长腿搭在自己的椅子上，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舒舒服服的侧倚靠着。
“不都是这位爷非要搭腿嘛？”
钱昊阳头也没抬一个，本子上的字迹就快要飞起来。
见韩绪回来了，谌戈立刻将腿又放下来，整个人规规矩矩的坐好。
“啧，腿太长了也不好，走路就是容易累啊……”
他故意皱着眉，揉了揉两条腿。
“什么歪理，照你这么说，那些底盘低的是不是就可省劲儿了？”
韩绪刚笑着坐下来，谌戈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水果糖，利索的打开包装，抓了几颗放钱昊阳面前，然后剩下的全放在韩绪桌上。
韩绪喜欢吃甜食，果干，曲奇，糖果什么的，平时可没少买。
谌戈估计也是受他影响，原是不怎么开销在垃圾食品上的他，不知不觉间，竟也热衷于给韩绪买好吃的，不仅如此，他还顺便产生了一种乐于投食的心态。
他眯起眼朝韩绪挑挑眉毛。
看懂了眼色的韩绪，立刻回他一个会意的笑容，拿过一颗糖，几下剥开糖纸放进嘴巴里。
柠檬的香味弥漫在舌尖，轮廓棱角分明的糖块在口中慢慢融化，变成淡黄色的一小颗圆润的糖粒。
韩绪舔舔被甜味刺的有些发酸的上颚，将仅剩的一小点糖向后槽牙一卷，“咔嚓咔嚓”的嚼起来。
“还蛮好吃的。”
他抿起嘴一笑，手里把玩着方方正正的糖纸，向身旁捂嘴偷瞄自己的人眨了眨眼睛。
“哼。”
谌戈的鼻息呼出很小很轻的一个气声，就快要被忽略那般的微乎其微。
他的手并没有放下来，但从韩绪的角度看过去，还是能很轻易的捕捉到他轻扬的嘴角。
“咳咳，大家听我说！那啥！都来我这里领一下班费啊！下午就分班了，我怕到时候就来不及给你们了！”
夏芙站在讲台上挥舞着一沓厚厚的钞票，一席话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话音刚落，几个坐在座位上八卦着谁喜欢谁的女孩立马惊讶的问出声。
“什么？今天下午分班啊？”
“是啊，第一节课就分。”夏芙向那边点点头，又晃了晃手里的班费。
“所以我们快把班费领了吧！你们来一个，我勾一个名字，大家排队啊！”
班里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几个心系重点班的同学接二连三的跑到讲台上，问起夏芙更多的分班消息。
坐在韩绪他们四周的同学本想上去拿班费，一听到这茬，便也齐刷刷的停在讲台上不下去了。
但钱昊阳这个作业抄到一半的同志，肯定是没这种远大志向的，只见他暗暗的“靠”了一声，说了一句，“就因为第一节课是历史我才这么拼死拼活的赶作业的！早知道要分班！我还补什么作业啊！？”
说着，他猛拍了一下课桌，“腾”的站了起来。
“不写了！累死了！回去了！”
谌戈垂下眼帘，扫了几排他那一堆似鸡爪抓上去的字，打趣道。
“嘿，抄三句故意漏一句的，哪儿累着你了。”
“你光是题目给出的条件都要重新复述一遍！写那么多干什么嘛！”
钱昊阳合上作业本，将谌戈的那本递过去，甩着写酸了的手指走了。
“……挺突然。”
似乎是说给身边的韩绪听，谌戈一边低头整理着借给钱昊阳抄的作业，一边轻声喃喃。
他想起家长会那次，韩绪从身后轻轻拉住他的袖子，像是挣扎了许久才淡淡的泛出一个笑，说着一些内涵类似撒娇的话，故作镇定的让他别担心。
恐怕那一瞬真是心有灵犀，他不想点破韩绪好不容易构建的潇洒假象，千言万语汇至嘴边，最终只变为了一句“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身边的韩绪没有接茬，似乎和那天的发展一模一样。
谌戈转过脸去看他，舔舔嘴唇，放柔了声音问道，“舍不得我吗？”
他伸出右手，轻轻盖住韩绪放在大腿上的左手。
“……是啊，心里有点难过。”
韩绪很诚实的承认了，柔柔的动动手指，回应着谌戈动作。
“不过呢，你要是可以分去重点班，我也不是不可以开心一丢丢。”
他调皮的吐吐舌头，露出一个笑容，转过手掌和谌戈十指相扣，逐渐加深力度。
“可是我还想坐在你旁边。”
让人意外的是，这回的谌戈坦率极了，没有跟着韩绪一起笑，也没有顺着话题提重点班的这件事，只是看着他低声说道。
“转过头看到的脸不是你，我会很不习惯。”
他也紧紧回握着韩绪的手，目光灼灼。
“我还想教你做题。”
“下课的时候偷偷和你牵手。”
“有空就给你投食。”
“偷看你上课的时候在课本上涂鸦。”
……
估计是因为周围的同学都不在的关系，谌戈一直没有放开韩绪的手，薄唇一张一合，低沉的声线敲击着韩绪的心脏。
韩绪怔怔的听着他述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事宜。
“……上次就想告诉你的，但没说。”
谌戈用大拇指摩挲着韩绪的虎口，然后缓缓松开手。
“我只是单纯的想告诉你，或许，我更依赖你。”
他轻笑，继续说道，“但是不管怎样，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学习。分班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事，所以，也不用太舍不得，最多就是刚开始会有点不习惯而已。”
“别害怕我们之间会疏远，我照样可以等你放学，周末一起出去玩，也会和你分享我的小确幸。”
他的声音温柔，目光里沉着宠爱。
“我呢，一定还会是新班级里首屈一指的人物，该拿的荣誉一个都不会少……而且，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着。”
看着韩绪的瞳孔明显一亮，谌戈笑着说道，“慢慢到我身边来，不要急，我会等你。”
他的言语很低，很轻，像情人间的咬耳朵，带着笑意和暧昧。
纵然教室里还是闹哄哄的一团，却仍敌不过他这一番深情却也青涩的告白。
韩绪感觉耳畔拂过一阵温柔的风，捎带着夏意的烫；鼻尖萦绕着小柑橘的清爽，檀木的馥郁。
“嗯！我会变得更好的！”
他看着他的眼眸，轻捻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了他暖暖的体温。
下午很快到来，除了韩绪，夏芙，钱昊阳三人坐着不动以外，其他同学分别收拾了东西，慢慢挪动着自己的课桌，椅子，依次去往不同的班级。
“上次考试前五名去1班，6到10名去2班，其余的张远心，王泽……这些人去6班，甘起杰，贾琪琪……这些去10班……”
周小伟守在门口，李子沐则站在讲台上帮着指挥同学们。
谌戈几下就收好了东西，背着松垮垮的包，将椅子腿朝上，搭在课桌上，和韩绪说了声“走了啊”，然后轻拍两下他的头后，跟着人群慢慢挪了出去。
韩绪支着下巴，笑着点点头，目送着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
临走之前，谌戈将钱昊阳喊到一边，旁敲侧击的让他平时多照顾韩绪。
钱昊阳大咧咧的挠挠头发，疑惑的问出口，“诶，不是，你突然提这个干什么啊？你这么关心他的吗？”
谌戈挑眉，“怎么？不能关心吗？”
“嘿，不是，怎么就不见你多关照我啊？”
“我这不就是在关照你吗？”谌戈舔舔小虎牙，脑袋里开始飞速编织起瞎话。
“你要是把韩绪哄好点，像什么英语课小组对话，还有随堂小测什么的，就有大腿抱了啊。”
说完，他使劲拍拍钱昊阳的肩膀，补充道，“不管怎么的，对他好点，懂？”
钱昊阳听罢，打量了谌戈几秒，慢慢点了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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