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贴街》 第五十六话
这天还是和以往过去的日子一样，门外的走廊还是会时不时传来学生的打闹声或一两句自以为是的脏话。
梅雨季已过，潮湿的春季也挥手告别，夏季即将步入正轨。
这城市终于被多雨和阴霾忘却，连着好几天，高处的云层那端难得的透出阳光，温柔的洒向这人世间，整座城氤氲在一片璀璨的柔光中。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没变，可能让韩绪唯一察觉到有明显变化的，就只有一张嘴哈不出雾气了吧。
“终于热起来了，耶。”韩绪合上页脚被手掌捂润的课本，活动活动僵直的脖子，整个人向后一仰，很舒服似的搭在椅背上。
他早已褪去臃肿的冬衣和稍微一动弹就“咔叱”响个不停的厚外套，只是简单的穿了一件体恤衫，和略显单薄的身体一道裹在麻布口袋般大小的宽松校服里。
“现在这温度正好，还没正儿八经热起来。”谌戈将校服袖子随意向上一撸，夹着水性笔的修长手指对着韩绪的笔记本一指，说道。
“结果算错了。”
那双白皙的胳膊捂了一个冬天好像更白了，谌戈随他指的题目这么一看，又先眺到了他右手手腕关节处的那颗小黑痣。
“这里，f(-1)=0……即（a-1）的平方≤0恒成立……”谌戈拿出一只铅笔，很轻很浅的在韩绪的课本上一勾，一丝不苟的细细讲解着。
韩绪点点头，眼睛追随着他手里尖细的笔尖，忽然感叹一声，打断了他。
“啊，我懂了！”
“呵。”谌戈又潇洒的转了一圈笔，眉眼弯了弯，听语气似乎在笑。
韩绪埋着头“唰唰”几下重写了一遍解题过程，仔细检查两遍后才递给谌戈。
“是这样吗？”
谌戈伸手接住，靠在椅背上，从头到尾快速审查着，嘴里连连念着什么。
“嗯。”他轻抿嘴，颜色稍淡的薄唇染上笑意。
“都对了，真棒。”
他像逗弄小孩似的晃了晃手里的草稿纸，在韩绪伸出手接住的一刹那，又忽然抽走，连纸带手的轻拍在韩绪的脑袋上。
韩绪也不恼，只是嗔怪的白他一眼，抓住那只大手，将纸一夺。
微凉骨感的手从他小巧温热的掌心抽离，滑走的那一刻，似乎还念念不舍的用指尖划过他的手心，在他心头点出层层涟漪。
“……上回考试是不是考了这种类似的题啊？”他忍不住的轻笑，双眼瞟过谌戈手上的那颗痣。
“对啊。”谌戈挑眉。
听罢，韩绪突然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小声说道，“我……我都记不清考试的时候，我是怎么写的了，好像答对了又好像没有……”
“没事，只要你写了就不会给你扣完分的，前面的题你都会写吧？”谌戈问。
韩绪努力回想着那张试卷上的一道道习题，但偏偏就在当自己快瞥清的一瞬间，皆都纷纷化作了泡影。
“啧，你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怎么想都……悬。”
他再次轻轻抠着中指侧面的薄茧，嘴里支支吾吾着。
也不知是常年“征兆沙场”给他带来的不自信促使，还是心里那份“结果都和我想的反着来”的人生经验所致。
不管考试时他答得多么流畅，平日里学习多用功，但这一刻，他却又怀疑起自己的能力。
“喂，你没那么差，别成天妄自菲薄。”
谌戈拿过他面前的笔记本，翻了翻，指着一页问道。
“这题为啥选A？”
韩绪讪讪的坐直身子，想也不想的回他，“因为a大于b，然后……”
这些解题步骤就像是牢牢印刻在他大脑里的纹路，嘴里这么一说就是反复解题而产生的下意识。
“那这两个呢？”
谌戈又指着另外两题问。
韩绪盯着那些题分析了一会儿，细碎的解题思路一小点一小点的汇聚在一起，脑袋里逐渐明朗起来。
他又找来一张新的草稿纸，一边写步骤一边口述着。
一种“答案仅在一门之隔”的预感很是清晰的跳出脑海。
谌戈撑着下巴，时而瞟一眼他认真解题的侧脸，时而又注视着纸上一连串工整，饱满的小字。
和他那一手，纵横挥洒，疏朗又尽显飘逸的字体不同，韩绪的文字都写的很紧凑，稍显灵动却不敢太过放肆，字字占据每行横格的一半，且一撇一捺绝不超过底下的那道横线。
谌戈很喜欢他的字，感觉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被规矩束缚着，性格乖巧又听话，但偶尔还是会在熟人面前展现出可爱调皮的一面。
像只养熟的小喵咪，有时候佯装愠怒的在你心头张牙舞爪的划拉两下，却一点都不疼，反而痒痒的刺挠着。
想继续宠溺着他，看他撒娇，看他“无法无天”的模样。
“……是这样吧？”韩绪写完最后一个字，犹豫着放下了笔。
谌戈眯着眼一扫，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悠悠开口道，“自信点，把“吧”字去掉。”
韩绪一听，“噗”的笑出声来，脸颊因笑意染上一抹微红。
谌戈撑着头，看他傻乎乎的笑得没完没了，一个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
韩绪只需稍一抬眼帘，就能看见两颗小虎牙。
“看吧，这些题你都会。”
谌戈笑着说，“那张卷子上面，比分最重的两道题，也不过是这些题的衍生罢了。”
他一顿，看着韩绪一对清澈的眸子继续说道，“所以，别把考试想的太难……也别把自己想的太笨，你都做到了不是吗？”
韩绪看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这一秒，只觉得自己的心房溢出一种又甜又温柔的液体，就连四肢也瞬间充满了无限力量。
感动，肯定，感慨……种种情绪在心脏里相互碰撞，他一时竟不知该先说什么。
“你们刚笑啥呢？有啥好玩的也给小爷讲讲呗。”钱昊阳又捧着一盒子饼干走过来，嘴里一刻不停的咀嚼着。
“说你最近长帅了。”
谌戈十分自觉的探出手，夹住两块饼干，一块送进自己嘴里，一块递给韩绪。
“我帮你分担点啊，免得你体重超过150斤。”
韩绪呆呆的接过零食，看了一眼正冲自己眨眼的谌戈，唇边慢慢的浮上一丝似冬日的暖阳一般，极温柔的微笑。
钱昊阳无所谓谌戈损自己，回道。
“我长得多高啊，150斤也属于正常范畴，再说了，我最近可能二次发育，饿的快，得多吃点。”
韩绪在一旁很有同感的猛点头，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男生们都吃得多，饿得快，别说钱昊阳，他自己都这样好长一段时间了。
“诶？对了，我老早就想说了。”可能是注意到韩绪一直在点头，钱昊阳突然对他一指，问出口。
“你是不是长高了啊？”
“有吗？”韩绪一脸震惊的咬着饼干。
“来来来，你过来。”钱昊阳将韩绪招呼到跟前，两人这么一比。
“看，高了。”
钱昊阳伸出食指和大拇指这么一比划，又指指自己的肩膀，“可能有个几厘米，以前他只能到我这儿。”
谌戈见状，也立刻站到韩绪面前比了比。
果然，韩绪以前和自己还差一个将近头的高度，但今天这么一看，他的头顶竟然就快和自己的下唇一个水平线了。
“嘿，真的高了？厚积薄发啊。”
谌戈的眼底满是惊喜，唇角一个劲儿的上扬。
他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平时总和韩绪腻在一起，所以恰恰不能很敏锐的发现他身体上的变化。
韩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猛地一“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看谌戈的唇，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不用像以前那样，那么费劲的抬头看他了。
“……努力了这么久，就在不知不觉间，就长高了？”他讪讪的嘀咕着，好似确认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我就说我老爸的基因怎么都能让我长到一米八嘛！”他忽然“嘿嘿”笑起来，表情有些得意。
谌戈看他眉毛都要乐的飞起来了，心说这么鲜活的韩绪难得一见，便也跟着低低笑着。
还没等韩绪的得意劲儿过去，周小伟就扬着一堆纸张，踩着上课铃声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钱昊阳一见伟哥来了，“嗖”的一下溜回了自己座位，坐得端正。
谌戈他们也连忙坐下，韩绪向前一盯，周小伟手里那一沓白纸黑字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排名表。
“分数出来了？”他喃喃开口。
果然，周小伟从眼镜盒里掏出眼睛戴上，清了清嗓子就冲课代表招招手，“你，发一下这个。”
讲台底下的一双双眼睛瞬间又全部汇聚到了课代表身上，似乎这么抬高头颅一望，就能透过厚厚的白纸背面，读到黑字的内容。
“这回的月考呢……”周小伟一只手懒懒的撑在讲台上，小眼睛没有刻意的撑得很大，语气也听不出喜怒。“可能是因为回家后，家长都找大家谈了谈，所以！大家都有一定的进步。”
课代表几下发完了手里的排名表，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因为马上就要分班了，那么，我也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凡是排名进步了15位的同学，通通发两百块。”周小伟也摸出一张排名表，举到自己眼前。
突然，他扬起一个笑容，眼睛略过一排排的脑袋，直直看向后排的韩绪，开口道。
“第一个，韩绪，进步15位，这回考试的排名全班第13名。”说完，他一摆手，“上来领奖。”
教室里顿时爆发一阵音量不小的惊叹，诸位同学纷纷转过头看向他。
谌戈那张在外人面前万年不变的高冷脸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对他说了一声，“恭喜！”
音量不大不小，没有刻意压低，就好像在说一句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话一样。
韩绪本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从倒数第一依次向前看，还未亲眼看到自己的排名就听到了周小伟那声隐隐透露着喜悦的话语。
他只觉得有点意想不到，直等到双手接过那两张粉红色的钞票时，稍微一挥，钱币本身独有的金属味直直进入鼻腔，他才想起来和周老师道谢。
“谢谢你自己。”周老师只是淡淡这么一说。
“下一个，李雪儿……”
……
整整一节课，韩绪只要一插兜，手指就会时不时触到里面静静躺着的两张钞票，一时间，心里就会充满一种不胜欣喜的感觉。
自己这段时达两个学期的长时间艰苦作战，终于获得了明显的回报，而这颗迷茫怀疑的心，在今天，得到了点点宽慰。
谌戈低着头记笔记，偶尔会勾着唇笑，然后朝他的方向看，表情比自己得到高分时还要生动不少。
韩绪发现后，会心有灵犀的给他一个眼神，夸张的露出一排白牙笑笑，怂怂肩膀。
一节课结束的很快，接下来就是做课间操的时间。
周小伟收拾了东西走出教室，班里的同学全在讨论着这回的考试成绩会不会影响到分班，三五成群的向外走。
“你看！我和你说的吧！我会拿到钱的！”等班里的人都走光了，韩绪才像是忍不住内心的喜悦一样，对着谌戈展示着两张钞票。
“厉害吧？厉害吧？”他像个讨要奖励的小朋友一样连声问。
“好厉害好厉害，我的小恶龙最厉害。”谌戈一双大手轻揉着他蓬松的头发，笑眯了眼睛。
“进步很大！整整15名呢！”
听着他像是夸奖小孩子般的语气，韩绪很受用的连蹦了好几下，脸蛋因为兴奋而浮现一丝微红。
他明白，谌戈虽然还是那个犹如星星一般的人物，但是，自己和他的距离，或许真的可以缩短。
以后他不用仰望他，而是可以自信的站在他身边，为了未来的某一个目标继续奔跑。
“唔，可是还是没你厉害啊，你可一直都是第一名。”
韩绪快速扫一眼排名表上位居榜首的人物，“谌戈”两个永远不变的字体印入眼帘。
他微微抬头看着他，语气逐渐上扬，带着一丝很明显的的骄傲。
谌戈听罢，鼻息轻舒一声，温柔的开口道，“但你是第一名的第一啊。”
他咧开嘴轻笑，将飞落至韩绪长睫毛上的那一粒飞絮捻掉。
韩绪望进他那对幽深漆黑的瞳孔，似乎目光所及，是一道星海，一片天空的烟火，一阵温柔抚过脸的微风带起的衣摆，一束点亮了整座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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